燃烬
本词穷笔废真君前来施法,私设、雷点二仙童为贫道开路,各位看官谨慎阅读。
一、
又来了。
魈的目光越过镜子里的自己,向里看去。
现在“他”在邻居奶奶的屋子里,平常总是积极地赶着晚上广场舞的老太太如今病怏怏地躺在床上,上下嘴唇颤抖着,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:“只借……三天……你愿……愿意吗?”
浑浊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“他”的背影,残留的烛火挣扎地乞求着他。
魈重新对上自己的视线,镜子中的“他”神色不变,冷着脸摇了摇头。
见魈拒绝,老人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,她伸出的手从指尖开始腐败,几次呼吸间便化成一把枯骨。
镜面如荡起的水波般开始抖动、扭曲,最后慢慢归于平静。
魈怔怔地看着镜子,直到外面有人在敲门,叫着他的名字:“魈,你出来了吗?”
“钟离先生!”他打了一个激灵,捧起水胡乱划了一把脸,打开门,“我在洗脸。”
钟离看着眼前少年还未聚焦的双眼,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:“你看见了谁?”
魈抬手擦了擦眼睫上的水珠,终是缓过神来:“是隔壁的张奶奶,但是我按照先生说的拒绝了她。”
听他的回答,钟离松了一口气,又忍不住又叮嘱一遍:“无论是谁,千万不要答应,哪怕是我也不行。”
魈自然点头应下——钟离先生说他的魂魄不稳,会吸引一些残破的游魂。它们以镜子为媒介,向魈提出需求,若是答应了他们,必然会折损自身。
看少年恢复正常,钟离拍了拍他的肩膀,示意去餐桌吃饭。
吃到一半,钟离去接了个电话,回来后神色惋惜:“刚才胡桃告诉我,张阿婆今天早上买菜的时候突发脑溢血……”
见魈闻言向自己这边看过来,钟离怕少年多想,安抚道:“毕竟人各有命,和你没有关系……”
“我知道,”魈开口打断,绷着声音,“先生不用安慰我。”
听他这么说,钟离苦笑了一下:“但愿如此。”
魈低头不再说话,如今少年也有了自己的烦恼——他没有办法告诉钟离,自己预感到终有一天会在镜子里看到“钟离”。
他像一位疲于东躲西藏的罪人,畏惧而无力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。
又过了半个月,魈在不经意间瞥过穿衣镜时,顿时停了动作。
果然来了——他在镜子里看到了钟离,而真正的钟离先生正在卧室内小憩。
镜内,“钟离”低头与他对视,腰上缠着一双手臂,手臂主人在先生身后嘻嘻一笑,探出头来——那竟然是他自己。
魈瞪大双眼,抬手摁在镜面,谁知“钟离”和他做出了相同的动作。
“魈”咧开嘴阴恻恻地笑着,抬手环上来“钟离”的脖颈。
“你是谁?!”魈怒喝一声,对面的“钟离”也做出愤怒的表情,“不要碰先生!”
“欸?”“魈”嘴一撅,一脸无辜,手却不老实地捧住“钟离”的脸,“你不想碰一碰他吗?”
魈一挥胳膊打开他的手,斥道:“无礼!”
“这就无礼啦?”他看着魈掩饰不住的怒意,更加放肆,“我就是你呀,只要把身体交给我两日,我一定能把他拿下。”
“怎么样?”
魈当即反驳:“才不要!”
见他拒绝,“魈”幽幽地叹了口气,镜面泛起熟悉的波纹,一切都消弭于平静。
魈大口喘着气,手还摁在镜子上。透过镜子,他看到钟离站在自己的身后,将自己的愤怒尽收眼底:“这次是谁?”
魈狼狈地转过头,声音还带着没压下去的喘息声:“……是您。”
钟离走过来抱住少年,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:“你怎么回答的?”
魈依靠在钟离的身上,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,犹豫地抬起手回抱他:“先生放心,我拒绝了。”
“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?”
魈沉默半晌,问他:“先生的魂魄是残缺的吗?”
“对,”钟离坦然承认,“不过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害,也不会轻易飘散。”
“好啦,不用担心,这次应该是偶然,”钟离笑了笑,“你刚才不是要出门吗,快去吧。”
被钟离推出门后,魈一下子沉了脸。
他意识到钟离有什么瞒着他,并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。
于是魈脚步一转,去了附近商城的洗手间。
如他所料,那个“魈”又出现了。他看着镜子里面的人,脸上尽是截然不同的表情。
“你果然会来找我啊,”这次“魈”虽然还是坏笑,但明显看出有些勉强,“之前都是逗你的,说吧,你想知道什么?”
“钟离先生的魂魄怎么了?”
“哦?”“魈”做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,“他连这个都敢告诉你?”
“废话少说。”
“好好好……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你吗?”镜子里的自己撇了撇嘴,“那个钟离哪有那么好心?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!”
“胡说!”
“我怎么是胡说呢?钟离他魂魄受损,便找了一个较为契合的孩子,然后抽出了他的一魂为自己所用,”他勾起嘴角,“因为拼凑的魂魄不能完全契合,所以他要留你在身边啊。”
“你以为我是怎么来的?我是那一魂残留的碎片罢了!”“魈”讽刺道,“他为了自己,让你变成这样,你居然还护着他?”
“哈……”他还想说些什么,但是胸前的护身符猛地亮了一下,镜面又开始晃动,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模糊,“可恶……这个护身符……”
看着那张板着的脸,魈眨了眨眼,镜子里的人也看着他眨眼。
“魈”没了。
他拿起护身符对着光,那个如琥珀一样的球体内裹着一点亮金色的液体,轻轻晃动便折射出柔和多彩的光,像钟离先生的眼睛。
钟离先生……真的在骗我吗?
魈自有记忆起便跟着钟离,不仅是生活上还是在学习中,基本都是钟离亲手教会了他各种知识。
如今突然得知钟离养着自己是别有所图,且不论那个残魂说的话真假与否,这都是一根难以忽视的刺。
可是钟离他明明也会关心我、保护我……
他下意识地回想着与钟离相处的点点滴滴,想要逃避触手可及的残忍的真相。
傍晚,失魂落魄的少年回到家,钟离正在准备晚饭。见魈进了门,招呼他去洗手盛饭。
饭桌上,钟离注意到魈对着他最爱的杏仁豆腐也没伸几次筷子,担忧地问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”魈扒拉完碗里的饭,起身离开,“我先去休息一下,一会儿出来洗碗。”
他逃似的回到自己的屋里,躺在床上,忍不住又拿出护身符把玩,脑中回想着“魈”对他说的话。
或许今天过于疲惫,困意上涌,魈不知不觉陷入梦乡。
迷迷糊糊中听到有谁在身边交谈,魈费力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钟离。
此刻他侧身坐在床边,正在和一个听上去是女性的人交谈。
钟离压低了声音,听上去非常模糊:“……一魂……还有救……”
“……太危险了……他……受到创伤……”
“嘘,他醒了。”钟离示意暂停谈话,转过身来,耀眼的金瞳正撞上魈的视线。
魈一惊,猛地睁开眼。
眼前还是钟离那张脸,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做梦。
“……钟离?”
“是我,”钟离抬手摸上魈的额头,“哪里难受吗?”
魈摇头,坐了起来:“我没事,就是有点累了——我这就去洗碗。”
看着魈的背影,钟离难得露出了犹豫的表情。
二、
魈睁开眼,屋内一片漆黑,床头上的表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。
他刚才又梦到钟离了,梦里的先生满脸血迹,正对着他吼着什么,随后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大火吞噬殆尽。
他瞬间惊醒,后背一片冷汗,唯有胸口的护身符散发着难以忽视的灼热。
魈抿了抿嘴,走进洗手间后摘下护身符。
“魈”随着护身符离开自己而出现在镜子里,似乎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,问他:“想好了吗?”
“想好了,”魈看着他,面无表情,“我拒绝。”
“是吗?”镜中人蓦然大笑,“哈哈哈哈……不愧是你呢,一直都是这么相信他!”
“果然……”
“可惜啊可惜,本来也没有指望你同意,其实只要没有那个护身符就够了。”
“魈”邪笑着抬起手,对面也控制不住地抬手相印。
一阵晕眩后,魈睁开眼,满意地对着镜子看了看,转身走进钟离的卧室。
被子被掀起一角,随后钟离的怀里钻进来一个少年。
“怎么了?”
“钟离大人,”魈低声说,“我想起来了。”
钟离一下子清醒了,问他:“全部想起来了?!”
“是的,”魈抬头吻上钟离,“大人为我做了这些,我本来就不该忘记。”
“你活着就好,”钟离回应着他的亲吻,忍不住收紧了手臂抱住他。
“大人……”
“等等……护身符呢?”钟离向少年脖颈一瞥,没有看到熟悉的红线,一把拉开他,“魈?”
“是我啊,”魈抬手摁上钟离的胸膛,“难道大人只喜欢一个什么也想不起来的人吗?”
他凑近钟离的耳朵,轻声说:“没有我,他什么也想不起来,大人能一直等下去吗?”
钟离皱眉,刚想说些什么,胸口突然传出一阵锐痛。
他下意识低头,看到了魈的手腕。金色的血液顺着魈的小臂流下,在皮肤上蜿蜒出一道道散发着黑气的印痕。
魈的手没入钟离胸膛,声音却是委屈的:“大人何苦呢?您对魈这么信任,他可是怀疑你呢。”
“他让我来收了大人剩下的二魂七魄,你这么爱他,肯定不会拒绝的,对吧?”
魈手上微微发力,淡淡的金光从创口溢出,魂魄被强行剥离的疼痛甚至让他昏过去一瞬。
“不可能!”
钟离咬着牙强打起精神,双瞳灿如琉璃,掐住魈的脸强行对视。
二人目光交汇,魈的眼中顿时失去了神采,他看着钟离眼中的自己,如同沐浴在火焰之中。
好热……
三、
“好热……”
山洞外是倾盆大雨,不时有水珠伴着冷气溅进来,扫去残留的热量。
魈蜷缩成一团,意识浑浊。
明明已经冷到全身颤抖,但体内却像有岩浆流淌。有什么要冲破胸膛,促使他去宣泄莫名的怒火。
“钟离先生……”
眼前的景色晕开,什么都看不清,但魈还是执拗地盯着洞口,抗拒而又期待地等着钟离找到他。
遭到业障反噬的仙人无法保持理智,只剩下了杀戮的本能。魈曾亲自清除过他们,而如今自己也迎来了这一天——他会被自己的爱人亲手贯穿神魂,归于尘土。
脑袋越来越沉,与业障抗衡了一天的魈终是精力不支,昏睡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耳边传来争执声,还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魈意识到躺在床上,只觉得全身无力,眼睛都不想睁开。此刻他的大脑放空,体内的业障也暂时消停了下去。
钟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:“……业障已经侵蚀了一魂,还有救。我可以用我的魂魄来填补,同时也能压制业障,一举两得。”
“摩拉克斯!”一道女声响起,是留云借风真君,“不论是否能成功,就算你救了他,自己也会受到创伤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稍稍缓和:“你的想法很好,但这个谁都没有试过,也不能确保业障不会卷土重来,反而会成为一个潜在的危险。”
“无妨,我为岩之魔神,损失一魂并不会有什么影响,”钟离握住魈的手,“即使成功的几率很小,我也要试一试。”
“如果没成功呢?”
“那我会亲手结束他。”
留云借风真君自知劝不动这块石头,长鸣一声振翅离去。
“钟离大人?”
“你醒了?”钟离俯身亲了亲他,“我已经找到了办法,再过几天就可以了。”
“大人不需要这样,”魈说,“纵使是仙,三魂七魄也缺一不可。魈命数已尽,最后能死在……”
“嘘,”钟离上手捂住魈的嘴,另一手摊开,掌心漂浮着一枚金色圆球,“那一魂我其实已经抽出来了,待我写完符纸便可以尝试融合了。”
“大人!”
“你又要拒绝吗?”钟离突然暴怒,“如今还没有到最后一步,为什么不试一试呢?你不希望我受伤,难道我就希望眼睁睁看着你死掉吗!”
“我们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了,魈。你对我的感情和我对你的一样!多关心一下自己吧,你已经付出太多了!”
这是钟离是第一次对魈发火,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。
“不……我不是……”钟离张了张嘴,不知所措地道歉,“对不起。”
“好,”魈沉默半晌,回道,“我相信大人。”
三天后,钟离将符纸按方位贴在屋内,以龙血为媒介,融入那枚金色圆球,随后将它送入魈的体内。
痛意袭来,魈努力地维持着打坐的姿势,融合中的魂魄由内向外地在身体上镀上一层金光。
业障被逼了出来,缕缕黑气弥漫,却被符纸困在一方天地之中。
无声的争斗从黑夜一直持续到天边泛白,最终达成了诡异的平衡——钟离的一魂勉勉强强地取代了损失的一魂,而未融合的部分凝成小球,包裹着一滴龙血被斥出他的身体。无法根除的残余业障已不成气候,隐匿在身体角落。
黑雾散去,魈的身形显露出来,曾经的少年如今缩水成三四岁大的孩童,连过去的记忆都一并忘却了。
幼童凭着本能向眼前的男人伸出了手:“冷……”
四、
“魈!”
谁在叫我?
魈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的灿金色,喃喃地说:“钟离先生……”
手上传来烧灼的痛感,魈下意识撤出手,钟离忍不住闷哼一声。
魈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,顿时慌了神:“我不是……我……”
见魈暂时恢复了意志,钟离松了口气,胸口的疼痛又让他忍不住皱眉。
“是我大意了,邪祟借被拒绝的残魂产生的怨念,如今已经可以占据你的意识,”他强撑着嘱咐魈,“我暂时压住了它,你把护身符带上,去往生堂那呆一晚上,我明天去找你。”
魈忙爬起来找到护身符,正要出门时,脚步一顿,又回到了卧室。
钟离正背对着他修复伤口,背上的肌肉时不时绷紧,金色的血液慢慢升腾,随之散落在空气中。
“钟离大人又要像之前那样做吗?”
“不是让你去……”钟离错愕地转身,“等等,你想起来了?”
“是的,”魈攥紧手中的护身符,“即使是钟离大人,恐怕也撑不住损失两道魂魄吧。”
“这不是你该关心的,”钟离示意他快走,“一会儿我就要开一道结界,只要不被打扰,取出魂魄后我还能保持一段清醒。”
见魈不动,他放软语气:“不用担心,最多只是变回原身,只要沉睡几年就能慢慢适应。”
“不用了,”魈眼也不眨地看着钟离,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眼里,“区区业障不值得钟离大人付出这么多。”
他长叹一声,面露不舍:“我真的好想和钟离大人相守一生啊。”
火苗从魈的手心冒出,舔舐着他的皮肤,逐渐将少年吞噬。
同时狂风骤起,裹挟着钟离击碎了窗户。他重伤未愈,来不及抵抗便被抛了出去,眼底的魈逐渐缩小,变成了一点光。
“魈——!”
龙血驱邪,他利用这一点,捏碎了“护身符”,引燃了龙血——被业障攀附于身的魈自然是最好的燃料。
玻璃的破碎声惊醒了四邻,人们纷纷惊醒,跑了出来。
平日里连衣服褶儿都整理地一丝不苟的钟离先生此刻衣着狼狈,正费力地扶着路灯杆站起来,想要迈步却摔倒在地。
房屋的窗户破了一个洞,隐约可见一团火光。那团火并没有向四周蔓延,只是老老实实地消化着内芯的燃料,不久便慢慢减弱、熄灭,留下一地灰烬。
五、
三个月后,
留云借风真君立在奥藏山的桌前拍了拍翅膀,远处烹饪好的食物便飘了过来,落在桌上。
“帝君,来尝尝这次做的怎么样?”她看向在桌子上蹦蹦跳跳的青色小鸟,“还有他吃什么?我的锅可是万能的。”
“无妨,”钟离伸手掰开一点面饼放在手心,引过小鸟,“我喂他一点即可。”
看着钟离眉眼间的笑意,她忍不住唏嘘:“谁能想到那场火不仅烧光了业障,还顺带炼化了你的那道魂魄。只可惜这么一点儿,也不知何时化成人形。”
“三魂七魄已全,且他的力量并未损失多少,不出五年即可化形。”
钟离的手划过小鸟的尾羽,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羽毛上有一火燎过似的蜷曲发黑。感到钟离的触碰,他只是翘了翘羽毛,并未躲开。
“如今璃月进入人治时代,魈也不必再背负业障,你也不用再担心了。”
“是啊,”钟离感受着小鸟轻啄手心带来的痒意,手里的摩拉肉也吃下去大半,“今天的摩拉肉很不错。”
“哦?”仙鹤放心地叼起里面的肉,立马吐了出来,“明明糖放多了啊!帝君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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